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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点:南京艺术学院摄影系 整理——张晓晨 2013年5月27日
钟建明:今天请到张舒予老师、藏策老师来南艺和研究生们见面,实在是荣幸之至!今天我们将探讨关于摄影本体的问题。摄影是一种语言,我们三人在此问题上 ...
内容:
地点:南京艺术学院摄影系
整理——张晓晨
2013年5月27日
钟建明:今天请到张舒予老师、藏策老师来南艺和研究生们见面,实在是荣幸之至!今天我们将探讨关于摄影本体的问题。摄影是一种语言,我们三人在此问题上已达成一致共识。
接下来就是语言如何建构的问题。到底什么是本体?摄影的本体特征是什么?这个本体可以构建一个语言体系。构建出来要能够让别人去解读,当然不可能是全部,但部分应该可以。这其中,是否有一定规律?
张舒予:用作品说话,作品就是语言。文本语言,如果没有一定的语法,别人无法读懂。图像也有语法,但是,图像的语法不像文字语法那样固定不变,那样清晰明确。图像的语法目前是模糊的、见仁见智的。所以说,图像是一种语言,但是与文本语言的性质有着非常大的差异。
钟:文学与摄影语言有很大差异,那么摄影语言有什么特征呢?
藏策:摄影本体是什么?首先,从视觉文化这种更大的角度来讲,把摄影作为一种语言来探讨,可能是更宽泛的一个视野。而我想具体谈的是,具有摄影意义的影像,而不是所有的影像。摄影之所以成为摄影,是要具有摄影语言的。而摄影语言的基本构成,最主要的就是视觉元素之间的关系。单一视觉元素,比如,照片里仅仅拍一片树叶或其它单一的物象,也要与背景、色调、光线、媒材等形成特定的视觉关系之后,才会产生视觉张力,也就是它与其它元素之间形成符号关系了。多种视觉元素的影像就更是如此。我后来又发现,单张照片中的这种视觉关系,也可以拓展到多重影像的关系中去。比如有个法国人,收集北京废旧的胶片,有50多万张。当他把这些照片经过选择后再编辑起来,视觉关系就完全改变了。这就是在文化利用或学术利用的视角下所产生的视觉新创意。每一张照片就相当于单张照片中的一个视觉元素,单独看是不成立的;但形成了新的关系以后,就产生了新的语义。就本体而言,数字摄影和胶片时代的摄影,有承继性和连续性,有其不变的地方;但也有很多变化的地方。比如8000万像素的数字后背拍摄的照片,如果以传统打印的方式呈现,无非就是尺寸更大、图像更清晰而已。而在新媒体时代,我们如果以屏幕呈现的方式观看,用鼠标去追踪画面细节,点击某一微小处,就可以再次放大。比如,放大画面上的一个小黑点,可能出现的就是一间屋子,屋子里有人的身影,人物还带有表情。这就变成了一个动态版本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这在以前不可能有,这是一种新的语言形态,一种新的要素。但最基本的视觉元素关系是不会改变的。
钟:从技术层面讲,我理解摄影的最核心点即影像元点是其语言最小单位,即照相机里面的光点。它是现实的物象所映射出的光点,这种点的对应点,就是照片的最小单位银盐或像素。这种点对点的对应关系,实际上是摄影的核心。因为,没有这个光子的点对点它就不是摄影,这个光点是通过镜头映射出来的光影最小单位。这个“点”在墨子时代就已经被发现。而最终发明摄影者是找到一种介质,可以把这个点记录下来,这可以说是一次技术的革命。这个点是摄影语言中的核心点;因为没有这个点,所有影像都不存在。这个介质点就是银盐点。胶片时代的这个点是靠黑色银盐或红黄蓝颜料形成影像,而影像又必须附着于另一个介质之上,比如纸张、胶片。数字摄影发明之后,介质发生变化,由不可变的纸界面变成可变化的屏幕介面;数字摄影是靠光点形成影像,它不是一个物质,这当中是有差别的。
黑白照片是最本质的影像?还是彩色照片是最本质的影像?我觉得这个并不重要。而摄影语言需要多个视觉元素构成,只有一个点并不成立,因为它不构成一个图像,也不算语言,只能算“字”,没有词语;它必须有上千万个深浅不一的点并有,[U1]才可能构成图像,组成可以观看和阅读的图像,组成可以有意义的摄影。构成影像的这些光点本身,它如何去构建,又如何组成,它们组成的视觉元素是否能够与读者沟通?这是摄影的意义。而那些点在排列过程中,是不是有规律,是不是可变,这个可以作为一种编码方式去思考,它们是照片的样式。它和拍摄对象没有关系,和呈现的介质以及手法没关系,是作者的表述方式。摄影的核心是如何将这些点(银盐点,像素点)集结成图像,这种点的排列方式以及构成方式是摄影的本体。摄影语言含有:1、机械语言——照相机语言(光圈、速度);2、介质语言——墨点与像素点(这是两种介质);3、界面语言——画面构成,所有视觉元素相互关系下的意义表达。画家摹写自然已经通过自己的某种意识形态去修正自然景象,而摄影必须通过镜头映射的影像去点对点采集图像。这几个环节构成了摄影的基本要素。是摄影区别于其它门类的地方。当然,我是从技术上诠释摄影的本体与语言,我认为技术语言决定了表述方式,形成语法;而一切形而上的思考都要借助于这个平台显现。
藏:1.物理、化学、电子、光学维度的点对点2.符号的点对点,文化的点对点,关系如何界定?其规律如何理清?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,需要全方位思考。
张:罗兰·巴特并没有形成一个明晰的摄影符号理论体系。这个理论体系的构建仅仅靠某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,个人视野有限,需要不同的人去贡献。
首先,应该要澄清这样一个区别:影像与摄影的区别。虚拟动画这一类属于影像,而不是单纯的摄影。影像是一个更加宽泛的概念,影像的范畴大于摄影、绘画的范畴。摄影是影像中的一个特殊种类。如果研究影像理论,就不可以仅仅局限于摄影。
钟:我补充张老师所说的影像,张老师说的超出摄影之外,更大的影像实际上就是屏幕影像,这是一种可变介面,在屏幕上呈现的都是影像,它是由光组成的图像,它可以显示文字、图形、图像加声音,并具有可变的线性关系。摄影只是其中一种获取影像的方式。
张:摄影是什么?实际上就是探讨其来源是什么?这个来源可以小到一个点,一个最小的单位。摄影的最小单位,一定是通过镜头从真实当中获取来的。从这个特定的来源来看,它具有独特性,区别于其它种类。但是,摄影在通常情况下,它不是以最小单位来呈现的,而是以很多单位的组合形式来构成。我们从最小单位来考虑摄影,这也算是一个起点。
关于摄影本体,可以总结为摄影的“术”与“道”,它们贯穿摄影的始终。要建立摄影的语言,也是要分层次的。像我们学语言一样,没有词汇积累,肯定不行。摄影的“术”包括摄影前、摄影中,乃至摄影后所需要的一切技能技巧,包括照相机的使用、拍摄时间、拍摄地点、取景构图等方面的选择与确定。
凡是看得见的、能够被教学的部分,可以直接传授表达的部分,都属于“术”的范围,也就是“形而下”的层面。还有一部分,就是形而上的“道”的层面。摄影的“道” 其实更有价值,可以把隐性的、潜在的和沉睡的东西激发出来。对这个“道”的思考、理解与传播是不可缺少的。摄影的“术”相对容易陈述与传授。而摄影的“道”,只能够通过摄影作品来体味。如果摄影作品的表现只有“术”,而没有“道”,那只不过是一个传播介质,并没有传播真正的内容与深刻的内涵。这也就是我们接下来需要探讨的符号学问题:能指与所指的概念。符号学是研究视觉文化的一个工具。索绪尔对符号学有很重要的贡献。他的思想已经超出了语言学的范畴,像一个哲学家一样,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想方法。这种思想方法不受任何一种语言本身的局限。凡是看得见、听得见,只要通过我们感官能够去感知的,显性的,呈现出来的,外显——就是能指;但是,还有我们看不见的意义世界,这个意义世界,说不清道不明,似乎只能意会,可以从眼睛到心灵,这种内涵——就是所指。
研究生:那么,摄影不管以什么样的视觉方式呈现出来,它们的共同规律是什么呢?
张:所指是作品背后的文化意义。所有的作品背后都有文化意义吗?如何确定作品背后的意义?这既是一个客观的东西,也更是一个主观的东西。作为一个创作者,当你要表达观念的时候,你没有激情,没有自己要说的话,没有独特的思考,作品的样式也会人云亦云,与别人雷同。但是,如果你有了独特的内涵层面的思考,作品肯定独树一帜。所以,作品创作是一个从所指到能指的过程。为什么《红楼梦》能有这么久远的影响,因为作者赋予了作品非常多的内涵。读者解读到的思想,是不是曹雪芹本人想的,这不一定。某位著名作家说过:“我没有什么了不起,我用的字,都是字典里面可以查得到的。我只是用我的方式把它们组合起来而已。”这其中的写作奥妙并不仅仅是一种组合的技巧。组合的技巧仅仅是“术”。更重要的“道”在于这位作家对生活事件有自己独到的思考,具有要表达的意义与内涵。他把内涵附着在作品里面。也就是说,作者肯定最后要寻找到一个适合表达所指的能指。我认为,对创作者而言,所指,更重要。如果没有所指,能指就等于一个没有生命源头的形式。能指要为所指服务。所以我们培养人才,就是要培养各种各样具有在“道”的层面上善于思考,善于观察的人。如果有这样的“道”存在,他的“术”就会精彩纷呈。所以,我认为培养人才,应该培养人的内在修养。有这些修养基础,表现仅仅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,一个程度深浅的问题。如果一个人善于思考、善于观察,总有一天会善于表达。不注意思考与观察,表达出来的东西,可能只是表面上的东西,未必能够形成自己的特色。
藏:张老师谈的是“影像之道”与“影像之术”,我谈的是摄影之道、摄影之术与摄影之用。真的是不谋而合啊!针对摄影而言,确实存在一个“用”的问题,比如媒体报导摄影以及各种应用摄影,如刑侦摄影之类。但不能以“用”替代“道”,这是我最基本的观点。可惜我们国内以往的摄影,恰恰是重“用”而轻“道”。至于“术”,除了包括点对点,还包括很多拍摄的基本技巧。
能指的第一性问题是包括拉康的很多理论家所特别强调的。这个在拉康理论中最著名的就是所谓的“菲乐斯中心主义”。在“后结构主义”那里,能指与所指已经彻底分离了,比如德里达。在拉康理论中,心理结构中的所指,实际上是潜意识的。比如,解梦其实就是去寻找能指。一个心理病患者每天心情烦躁,不知为什么。古代的巫师给他治病,念一通咒语,招一通魂。这就给他内心中无名的所指提供一个所谓的“剩余能指”。到了弗洛伊德时代,患者出现了心理问题,由精神分析师为其提供“剩余能指”,比如什么俄狄浦斯情节啦,也可以使患者的心理问题暂时得到缓解。至于彻底治愈,恐怕就不容易了。就连弗洛伊德本人,好像也没有真正地彻底治愈过一个病人。
能指与所指之间,并不简单地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形式与内容。我们之前有很多文艺思想就在形式与内容上纠缠不清,实际上内容与形式在深层上是同一的。内容从根本上说,也是一种形式。所以我们没必要讨论形式与内容的关系,而真正需要讨论的其实是文本与心灵的关系。在这方面,拉康给了我灵感。我谈到的“元影像理论”的回归本心本性,就是这么产生的。在西方20世纪文论里,最牛的就是所谓形式主义理论。但形式主义理论也有一个死穴,就是解释不通为什么有些形式上很新颖的文本却无法打动人,而一些形式上并无特别之处的文本却可以。神话-原型批评试图揭示这个奥秘,但在分析方法上又太机械了。后来我就想,要在一个更大的面上,在拉康理论的层面上去探讨艺术是什么?我发现艺术实际上就是为人类的心灵寻找“剩余能指”。在人类历史中,神话、宗教等都曾在为人类心灵提供“剩余能指”方面起到过重大作用。而到了文艺复兴以后,文艺则开始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了。只有与人类心灵相通的能指,才是伟大的能指。像贝多芬的音乐、达芬奇的绘画,以及那些不朽的经典。
就我个人来说,我为什么如此痴迷地搞理论?也是因为可以满足我自己的心灵需要。我的理论就是我心灵的能指。我的观点也未必一定就正确,但对于我自己的心灵探寻是有意义的,对于其他人也是有意义的。而所有那些僵化的理论则都是与心灵无关的,都只是围绕着功利的和世俗目的,那样的理论就没有意义。
文学是什么?美国学者卡勒认为,文学实际上是对日常语言的一种非实用性的运用。比如,我现在写一个请假条,这就不是文学,因为是用于实用目的的。但如果把这个请假条放到小说里面,它的实用功能就彻底被屏蔽了,其所指意义就转变成了能指的意义,比如让这个请假条推动了下一步的情节发展。其日常的实用功能就彻底地转变成文本功能了。汉赋就比较傻,写汉赋的作者不懂得让日常语言转换成文学语言,而非要弄来许多稀奇古怪的字堆砌了一大堆,以为这样就不日常了,就文学了。结果文学价值反而降低了。这种堆砌辞藻的东西,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失败的实验。好的文学,恰恰是运用了日常语言,而去达到超越日常实用的文学功能。
最后再说摄影。我是从修辞学的维度来看摄影的。雅各布森说:诗是隐喻的艺术,散文是换喻的艺术。我沿着他的思路,进而提出:摄影是提喻的艺术。摄影的瞬间,是对时间的提喻;选景构图,是对空间的提喻。当然这是一概而论,并不是说摄影就一定要与艺术相关。摄影应该多元化,偏重实用功能,属于摄影之用;探索摄影本体的,属于摄影之道。
张:我们培养的摄影人才,是否一定都要去拍艺术摄影呢?这是对摄影的狭隘理解。人类创造摄影术,并不只是要用于艺术。摄影有艺术的功能,这肯定是重要的方面。但是,仅仅把摄影看做艺术,可以说,摄影的功能没有完全发挥。爱默生是最早提出自然摄影艺术观念的人,但最后他否定了自己,说摄影不是艺术,是科学。这个史实非常值得深思,摄影不能仅仅被作为艺术来看待,它有着更丰富、更深刻的文化、教育与社会功能,值得深入挖掘与探究。
藏:在摄影界里,李树峰谈摄影的两条路,一条是记录的道路,一条是诗学的道路,一个是功能性的、实用的,一个是艺术性的、非功利的。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。就写作而论,也是分实用写作和文学写作的,摄影也一样。但我同时也认为,这两条路,其实并不是平行的,也不是并置的,这里面还是有层次和高下之分的。比如同为应用文,像《陈情表》这样的美文,其价值就远远高于那些普通的“断烂朝报”。“文笔”这个词,在古代其实是两个词:文和笔。“文”是讲究修辞的和诗性的;而“笔”是追求严谨和翔实的,尤其为史书写作者所追求。这与摄影的记录性和诗性在道理上是一样的。但纯粹的“笔”其实是不可能存在的,“笔”其实只是另一种风格的“文”而已,《史记》不就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么?史书与所谓的“纯诗”,在诗性上是完全有可能异曲而同工的。再说诗性表达,其实也同样具有记录性。比如陈寅恪先生就可以“以诗证史”。所以记录与诗性,在文本的表征上是可分的,但在其深层又往往是不可分的。就如纯粹的“史笔”是不可能存在的一样,摄影的所谓纯记录,从理论上讲,也是不存在的。但以记录为主,以摄影之用为目的的摄影却可以有,像勘探摄影、刑侦摄影,就是完全以实用功能为目的。摄影确实有简单记录的功能,包括大众拍的日常生活中的菜品、服装,然后发微博,都属于简单记录式的、社交式的。但这不可能是摄影的高级层面。
摄影对于其本体的探索,以前走过两条路。在斯蒂格里茨之前,走的是模仿古典艺术之路,创造出了画意摄影,也就是绘画主义的摄影。但这个东西未必就是艺术。“摄影分离派”出现之后,使得摄影本身成为一种艺术,而不再是模仿绘画。“纯粹摄影”就是独立于绘画的属于自身的艺术,包括像韦斯顿这些人。我以为判别影像的标准,就看在能指上有没有诗学意义。也就是视觉元素之间的关系,有没有构成诗学意义上的关系。首先,微博控这种,肯定是不构成的;勘探摄影、刑侦摄影也是不构成的,这是纯记录的东西。在记录之上,新闻报道摄影,虽然偏重实用功能,但也是有一定诗学意义在内的。而超越了日常实用功能,偏重影像诗学功能的摄影,则属于艺术摄影。当然我说的艺术摄影,绝对不包括现在的那些沙龙式摄影,也就是糖水片。因为艺术是要创新的,而糖水片则属于反艺术,属于陈词滥调。把糖水片归入了“艺术摄影”,这是摄影界的一大悲哀!
摄影的诗学化程度,在某种程度上说,我以为就是对影像的抽象化程度,是影像将其所拍摄的物象从现实空间中“间离”出来的程度。值得注意的是,对于摄影而言,时间也是让影像“间离”于现实的一个重要路径,比如几十年前的新闻报道摄影,今天也会在美术馆里展出,就是光阴让这些影像“间离”了当初的实用功能。另外“语境”也可以“间离”实用功能,比如把小便池签个名,放进美术馆里,因为彻底屏蔽了小便池的实用功能,转换了“语境”,于是也就成了艺术品。同样道理,那些不具有诗学功能的勘探摄影、刑侦摄影以及各种纪念照式的家庭影像,经过特殊的编辑、组合和整理,也可以形成诗学的艺术化的表达,因为其原始的实用功能已经被彻底地屏蔽掉了。
张:文学中,善于修辞的表达肯定是不一样的。像诗一样的表达,有了比一般语言更美妙的方式。对于一个事物需要有不同角度的思考,这样我们对于对象的了解才能更加透彻。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,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。不是说庐山没有岭、没有峰,而是说岭或者峰只是庐山其中的一个面貌,但并不是全貌。
钟:拿最近典型案例“隐没地”讲,它是带有实验性的项目——农民拍家乡,对这些照片如何认识,如何解释?他们在拍摄的时侯有诗学的意识吗?还是编辑把照片诗化了,读者诗化了照片?
藏:农民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,没有受过专业训练,没有碰过照相机,是本能地以人类的视觉天性去拍摄。我们做这个项目,就是想去实验一下出于人类视觉天性的观看,看看没有束缚的摄影是什么样。还有就是摄影的偶然性,就算是大师拍的片子,真正的好照片,往往也都是蒙上的,谁都不可能完全预知几百分之一秒的瞬间里所发生的奇妙结果。农民进入了一种游戏的状态,随意抓拍,这样就制造了很多潜在的可能性。然后再经过我们挑选,就产生视觉意义了。
钟:摄影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自然的映射体,如果这个实验成立的话,也就是说,摄影是无需进行教育的,是不需要进行影像语言修辞训练的。当一张作品呈现出来的时候,他和作者本身已经没有关系了。你如何去诠释它?这个实际上是核心,它与现实是有对应关系的,但它也是独立存在的,它与绘画、文学不一样的地方,就是绘画与文学一定是经过人的意识形态去建构,可以随心所动。而摄影不是,摄影是通过机械的方式,把现实点对点拷贝出来,操纵机械的人有权利框住哪些影像,决定哪个瞬间,而无能力改变影像内物体间的相互关系。现代摄影是人的线性视觉的切片,它们的成像原理一样,所以拍的前提是看,看是因,拍是果。拍什么才会有意识形态介入进去?实际上,作为拍者可以不清楚,作为观者也不一定清楚,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,影像表达的最终是需要作者或者策展人去“锚固”的。我们看过刑侦照片做成的艺术照片,它与现实之间有距离,与拍摄者之间也有距离,拍摄影像的这个人和再阐释的这个人(策展人)可能根本没关系,实际上这就是摄影很特殊的地方。而关于《隐没地》我以为策展人已经进行了再构建,它的表述已经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和诗化,比如用策展人的意识编辑,用摄影家的技术进行了影像修辞、黑白化和层次处理等等。
藏:刚才谈到几个问题里,首先就是摄影教育的问题。不好的教育,忽视人类本真的视觉天性,而是把一些条条框框灌输给学生。而灌输的结果则是把内心中与生俱来的视觉天性反而给压抑了,拍摄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很匠气。这是一种失败的摄影教育。而真正的教育要义,实际上不是灌输什么教条化的知识,而是要把已经潜在于学生内心中的本能给发挥出来,把与生俱来的视觉天性给发挥出来,然后再进行培育,让本能的视觉天性得到后天的发展,变得更加强大。因为人的本能再好,没有经过训练也不能成立。视觉心理学,比如格式塔理论,就是总结人类视觉天性规律的。迄今为止,其实还有很多视觉天性尚未总结出来呢。
所谓影像本体,绝不是上帝发布给人间的视觉律令。实际上,恰恰都是从人的内心中,一点点生发出来的,如黄金分割、色彩规律等等。但这也只是人类的视觉天性,对于昆虫等动物来说,它们的视觉又是怎样的,我们不得而知,因为天性不一样。在我们人类的天性中,在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中,潜藏着一种先天的视觉经验。我们在后天的教育中,要把它发挥出来、培育出来;让它更加强大。我认为这才是教育的要义。而且要针对不同的人,还有所谓因材施教的问题,而不是说不需要教育。
钟:初学摄影不一定是要像掌握文学、绘画知识,要受很长时间的教育,学会拍照不需要很长时间,这就是其他艺术家不承认摄影是艺术的原因,今天的数字摄影无需专门技巧。摄影与其它的信息建构方式,有很大的不同。拍摄照片的时候,有时是无意识;但是解读的时候,可能会有另外的意义存在。摄影的问题在于如何解读。所以,对照片定义的时候,要用文字去确定“锚固”,去圈定语境。当然,艺术家划的范围多大,界限是否清晰,如何提出话题,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。摄影与文学、美术不可比的地方就在于此,其建构和解读是相脱离的。
藏:关于摄影阐释的问题。首先,照片也好,文本也好,都要提供一个可阐释的支点。没有这个支点,就是过度阐释。伟大的作品都有强大的支点,都有可供阐释的巨大空间。对于作者而言,有意图谬误;对于读者而言,又有感受谬误。正因为有了这个支点,阐释行为才不至于太离谱。当然对于照片而言,还有一个意义的“锚固”问题。比如拍摄一棵树,下面写上:迎客松。意义就“锚固”在旅游景区方面;如果下面写上:某某木本植物,它的意义就变成了植物学上的图例;如果下面写上:人民英雄永垂不朽,它的意义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。而最不靠谱的“锚固”,可以生发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意义,这个意义是永远说不尽的,属于讽喻式的。不同的阐释会出现不同的效果。
张:影像符号的能指,是大家都能看得到的。而所指却是间接的、隐喻的、暗示的,是见仁见智的。因为读者的不同解读,作品的意义可能无限的扩展。尤其是影像类作品,意义完全由读者去想象,这是一个开放的空间。读者所解读出来的所指空间,未必和作者的所指一样。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能指而建构他自己的一个所指空间,就像树枝一样自由生杈。但富有内涵的作品一定会启迪读者的联想,激发其思想升华。
来源:藏策博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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